胡樹文：把鹽堿地變成米糧川
胡樹文在察看玉米生長情況。
本報記者 趙永新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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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于對土地的熱愛，中國農業大學資源與環境學院教授胡樹文轉變研究方向，深耕鹽堿地治理。經過10多年潛心攻關，胡樹文帶領團隊探索出全流程、系統化的鹽堿地改良技術體系，累計治理重度鹽堿地10萬多畝，改良鹽堿化中低產田190萬畝。把論文寫在田野大地上，胡樹文的腳步從未停歇。
早晨7點多從北京坐高鐵出發，上午9點多在內蒙古自治區呼和浩特市下火車，直奔托克托縣的鹽堿地，踏著積雪察看土壤情況，與當地種植大戶座談、討論治理方案……這是胡樹文一次出差的日程安排，也是他日常工作的真實寫照。
今年55歲的他是中國農業大學資源與環境學院教授，原本專注于高分子材料研究，一個意外的發現讓他轉變研究方向、投身鹽堿地治理。經過10多年努力，他帶領團隊探索出全流程、系統化的鹽堿地改良技術體系，實現“當年治理、當年見效、常年穩產”。據不完全統計，截至去年底，該團隊已累計治理重度鹽堿荒地10萬多畝，改良鹽堿化中低產田190萬畝。
被稱為“土地頑疾”的鹽堿地，治理難度大、周期長、易反復，是公認的世界性難題。作為一個半路出家的門外漢，胡樹文遇到的困難可想而知——是什么支撐著他一直走到今天？
“我就是熱愛這個事兒。”胡樹文說，“我出生在山東農村，從小就跟土地打交道，深知土地對農民的意義。看著他們在改良的鹽堿地上獲得了好收成，我就滿心歡喜。”
“如果能把鹽堿地改良成多打糧食的良田，該多有價值啊”
1999年，胡樹文在中國科學院化學研究所高分子化學與物理系獲得博士學位后赴海外學習、工作，深耕高分子材料領域。2006年5月，中國農業大學邀請他回國從事綠色高效的功能性控釋肥開發。
胡樹文在北京郊區建了實驗基地，邊研究邊試生產。設計生產線、建設中試裝置、調整工藝參數、完善材料配方……經過一年多攻關，開發出達到國際先進水平的包膜控釋肥，并進行小范圍推廣。
在此過程中，胡樹文意外發現：包膜控釋肥在鹽堿化土地上的增產效果明顯好于對照土地。
“這太有意思了！”胡樹文說，“我國鹽堿地面積廣、開發潛力大，如果能把鹽堿地改良成多打糧食的良田，該多有價值啊！”
“你控釋肥做得這么好，為啥要中途轉行？”“鹽堿地治理難度大，研究課題也不好申請，最后搞不成怎么辦？”
面對朋友們的質疑，胡樹文沒有動搖，逐漸把研究重點轉向鹽堿地治理。
胡樹文的辦公桌上，擺著一本厚厚的《土壤學》。“治理鹽堿地，首先要了解它的特點。搞土壤我是外行，但只要肯學習，就不是問題。”為了了解鹽堿地，胡樹文在啃書本、查文獻的同時，還虛心向相關專業的同事求教。
治理鹽堿地，脫鹽為什么這么難？經過深入研究，胡樹文找到了癥結所在：鈉質鹽堿地的土壤顆粒細小，沒有正常土壤的團粒結構，板結、干硬，不透水、不透氣，導致鹽分很難脫除。
“如果能發明一種‘黏結劑’，把細小的鹽堿土壤顆粒黏結成大顆粒、提高土壤的通透性，里面的鹽分不就更容易被水洗掉嗎？” 胡樹文以纖維素、木質素、甲殼素等天然高分子材料為基底，用鈣、鎂等元素進行化學改性，開發設計出土壤改良劑，讓它能“抓”住周圍的細顆粒，形成土壤團聚體，進而改變鹽堿地的土壤結構，提高脫鹽效率。每設計出一種改良劑，他就把樣品寄給農業部門的朋友，請他們在鹽堿地里做小規模試驗，再根據反饋結果進行優化，直到篩選出理想的改良劑。
經過幾年摸索，胡樹文開發出了針對不同類型鹽堿地的改良劑。試驗結果證明，使用土壤改良劑后，脫鹽效率比傳統方法提高了10多倍，用水量也減少90%以上。
“必須把研究團隊拉到田里，實打實地干”
“高效脫鹽只是第一步，讓鹽堿地長出好莊稼才是關鍵。”胡樹文說，“光在實驗室做模型、搞‘盆栽’可不行，必須把研究團隊拉到田里，實打實地干。”
從2012年開始，胡樹文在內蒙古赤峰等地開展鹽堿地改良大田試驗，試驗中，甜菜、高粱、玉米等作物的產量有了明顯提升。
緊接著，胡樹文決定啃“最硬的骨頭”——松嫩平原西部的蘇打鹽堿地。這里是世界三大蘇打鹽堿地集中分布區域之一，鹽堿并存、土壤板結、通透性差、養分貧瘠。
2015年春天，胡樹文帶領學生在吉林省白城市通榆縣八面鄉的一片鹽堿地上扎了根。下地、打土鉆、挖剖面、測土樣……他和學生們在地里一干就是半天，風吹日曬，膚色變得黝黑。
“農民朋友是最接地氣的老師。”胡樹文下地的另一件事，是向當地的農民討教，“他們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對當地的氣候、種植條件更熟悉，積累了很多知識。”直到現在，胡樹文每年都會拿出半年左右時間下地實踐。“只有到地里手摸腳踩，才有感覺。”胡樹文說。
扎根土地實干，虛心向農民取經，胡樹文在實踐中逐個解決鹽堿地作物的生長問題。
與此同時，胡樹文還把目光投向了跨學科聯合攻關。他說，鹽堿地治理是個多學科交叉的系統工程，只有統籌考慮改良劑、肥料、微生物群落、耐鹽作物品種和水利工程、種植管理等因素，探索出一套全流程、系統化的解決方案，才能把鹽堿地變成良田。
面對營養學、微生物、作物品種、水利工程等自己不擅長的領域，胡樹文就邀請學校不同院系的同事們協同攻關，大家各展所長，不斷完善鹽堿地治理的技術體系。
經過長期探索，胡樹文團隊最終創建了以“重塑土壤、高效脫鹽、疏堵結合、墾造良田”為原則的生態修復鹽堿地系統工程技術體系。他帶領團隊在全國建立了十幾個大型示范區，治理成效顯著：吉林省松原市前郭爾羅斯蒙古族自治縣的蘇打型堿土改良示范田，水稻產量多年保持在每畝600公斤左右；在內蒙古巴彥淖爾市臨河區，向日葵的保苗率顯著提高，和用原有技術改良的鹽堿地相比增產132%；在山西朔州、江蘇鹽城等地的鹽堿地上，旱地作物當年實現增產，第二、第三年即達到當地平均產量……
“能用自己的專長做點實事，還有什么比這更幸福的”
胡樹文奔忙的腳步并未停歇。2022年夏天，他又帶著學生前往新疆開展調研。新疆是我國鹽堿地分布面積最廣的地區，治理鹽堿地意義重大。
然而，胡樹文調研發現，新疆普遍采用滴灌方式，原先研發的改良劑是不全溶于水的固體材料，易堵塞滴灌設備。此外，盡管新疆的土壤鹽堿化程度多為中輕度，但由于氣候干燥，降水稀少、蒸發量極大，大水洗鹽的辦法根本行不通。
一路看一路琢磨，胡樹文想出了解決辦法：開發不堵塞水管的水溶性改良劑，同時給改良劑增加保水的新功能。回到北京，他帶領團隊著手研發新型功能性水溶性改良劑。
2023年7月，他和團隊帶著新研發的改良劑來到新疆和田，在新開墾的中輕度鹽堿化耕地上開展青貯玉米的種植試驗。實地測產結果表明，改良組的青貯玉米每畝產量達3292.38公斤，比對照組增產60.1%。不僅如此，土壤鹽分比使用新型改良劑前下降了62%。2023年12月，阿克蘇地區行政公署與中國農業大學聯合成立鹽堿地改良實驗室，大面積推廣胡樹文團隊的技術成果。
“我們在新疆和田探索的鹽堿地改良模式前景廣闊！”胡樹文說，“它不僅簡便易行，而且成本低、收益高，每畝一次性投入200元，當年就可以增加收益近600元。包括甘肅、寧夏和內蒙古西部在內的西北干旱區，只要是采用滴灌的地方，這個辦法都能用。”
從2008年算起，胡樹文已在鹽堿地上耕耘了16年。他的團隊也從最初的幾個人增加到幾十人，成為一支多學科交叉、老中青結合的鹽堿地治理科研團隊。
“胡老師對鹽堿地改良事業的熱愛，簡直到了忘我的程度。這種熱愛，也感染著團隊的其他師生。”與胡樹文合作多年的中國農業大學理學院教授高海翔說。
胡樹文說：“能用自己的專長做點實事，還有什么比這更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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